“这里,顺着方尖塔对面的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到伤痕堡的工坊,我很想把你们引荐给工坊长,不过今天天色很晚了,教堂还有很多事要忙,实在不好意思,我和吉姆副祭得先走一步。”德尚指着前方的路,如今已是傍晚,街边两边点起了油灯。
“嗯,今天谢谢你们两位。”蕾灵优雅地轻轻点头。
“尽量客气一点,那家伙脾气很不好。还有,应该叫我吉米。”副祭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像是正在排气的烟囱。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那你们三个快去吧,晚上可以在城里逛逛,伤痕堡的夜晚挺有意思的。”
神父与副祭和希顿一行在城中心的方尖塔处告别,希顿他们并没有急着离开,因为这座高度将近三十米的方尖塔,可以算作伤痕堡的象征之一。从可以远远望见的南门经过方尖塔一直延伸到城北不怎么起眼的城主邸,地面都没有铺设砖石,而是保留着城市建立之前的样子。那是一条巨大的黑色伤疤,宽度数十米,长度更是有一公里以上,传说中曾经建立在这里的城镇,一夜之间就被夷为平地,连废墟都不存在,要是没有这条黑色的伤痕,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过人类文明一样。
“名副其实的伤痕堡呢。”蕾灵仰着头,凝望着白色方尖塔的塔尖,就像巨人的手指,正指着天空中即将显露出的最亮的星。
希顿则研究起了刻在方尖塔上的文字,显然方尖塔是新近建造的,却刻了古语和现代通用语两种文字,他们都讲述了方尖塔和伤痕堡这座城市的存在意义。在伤痕上重建文明,是为了向自然证明人类的尊严和力量,同时也是展示人类勇于跨过历史迈向未来的决心。不过希顿的关注点更多是在从现代通用语到古语的拙劣翻译上,如今能看懂古语的人并不多,但在懂行的人比如希顿眼里,那就像是小学生翻着字典造句,生硬古板,甚至词不达意。
最茫然的就是跟在两人身后的诺艾尔,她一会儿看看出神的蕾灵,一会儿看看着迷的希顿,因为她尚不理解人类的所谓的尊严,方尖塔对她的吸引力仅仅停留在新奇的形状这个层面。
除去蕾灵的那句感叹,希顿和蕾灵没有再说一句话。寓意固然令人振奋,人类确实应该向自然挑战,尤其是在这个猎物明显比猎手强大的世界,可是,见识过绝对的力量差的两个人,已经很难燃起斗志了——自然有时候实在强大得过分。
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城东,一栋巨大的白砖建筑赫然出现在三人的面前。说一栋或许并不合适,这个建筑明显比之前路上任何一栋都要大,由许许多多房屋连成一体,最矮也是双层,最高有五层。除此之外还有三座高高的白砖塔,正在向空中吐着烟气。毫无疑问,这就是伤痕堡的工坊——不逊于猎人自治区任何一座大城市的工坊的规模。
似乎现在这里相当缺人手,三人很快被领到了工坊长的办公室。工坊长方才有事外出马上就会回来,希顿一行人只好在房间内稍作等候。
与其说这里是工坊长的办公室,不如说是某个实验员的实验室,按理来说工坊长更多是负责工坊运营等等策划方面的事,可是这位工坊长的房间里尽是扳手锯子铁锤这样的加工工具,甚至还有各种加工到一半的材料碎屑以及上色用的颜料桶,地毯被染得五颜六色,唯一的那张小小的办公桌上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程设计图纸和作图工具。
“看来是个相当热爱工作的人啊,怪不得被叫做怪人,这种搞研究的行动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不符合常理。”蕾灵看了看周围说。
“那也比那个叫克里奥的好,至少不会更疯癫。”希顿不满地说,似乎还在记仇。
“别在我的房间提那个扫兴的名字。”
还没看到工坊长她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希顿和蕾灵都大吃一惊,那竟然是个年轻少女的声音。他们以为发出声音的是工坊长的秘书,可之后登场的,却只有一个一米六左右,右手上搭着不太干净的白大褂,嘴里含着棒棒糖,看起来并不比蕾灵大多少的棕色短发少女。
“我这里不收童工,至少不能被看出来,被查到相当耽误事。你们两个倒还说得过去,你们的女儿太小了,不行。”工坊长只是用细长的凤眸扫了三人一眼就下了结论。
开门见山的惊人发言加上工坊长本人极其浓重的霍兰德口音,希顿以为自己听错了,而蕾灵甚至在怀疑这个工坊长究竟说的是不是现代通用语。
“我说,你们的女儿太小了,不行。”
“不不不你误会了,这不是我们的女儿……”希顿觉得又尴尬又好笑只好连忙摇手。
“少骗我,我不会看错的,因为年龄太小又未婚先孕于是被赶出家门四处流浪对吧,你们这样的我也见过几对。我对这种行为没有歧视的,不丢人,只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情要考虑后果……”工坊长极其自然地说着自己的推论,把白大褂随手扔在衣挂钩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准备长篇说教。
“先等等先等等!你真的是误会了。”希顿连忙阻止她,“我们是姐弟。”
工坊长听到这话忽然沉默不语,表情像吃了苦瓜一样难看,半晌过后她紧皱的眉头才无奈地松开:“姐弟的话就算是我也接受不了啊,难不成会被家里人赶出来,年轻人血气方刚这方面控制不住我理解,但是怎么都不能对自己的姐姐下手啊,所以我说现在的年轻人……”
“你在胡乱解释些什么!”半懂不懂的蕾灵终于抓住了工坊长话语的意思,白皙的脸颊涨得像熟透的番茄,想都不想一拳头捶在了希顿的背上。
“为什么要打我!是她擅自理解的啊!”
“打闹可以别在我办公室里。虽然现在工坊很缺人手不过你们这种关系果然还是太糟糕了,对工坊的风气也是种不良的影响……”
“实在抱歉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是姐弟,她是我们路上捡到的孩子,叫诺艾尔,是个精灵,并不是我们的……那个,亲生孩子。”蕾灵焦急地解释着,但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又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就算是那样也别打断我说话!真是的,几次了都,不懂规矩!”
工坊长的怒火却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出来,把蕾灵和希顿都吓了一跳,就连听不懂的诺艾尔也吓得躲到了蕾灵的背后,手哆嗦地抓着蕾灵的衣角。
“嗯,唉,总之,确实好像是这样,那孩子是精灵,刚刚没注意到耳朵,人类的确没有生出精灵的可能性。不过如果是精灵就没有问题了,精灵的岁数比外观要年长不少,再说也查不到她的确切年龄。行,通过了,我来看看房间……”
“那个,想问个问题行吗?”希顿试着说道。
“有话就说!刚刚是教你们规矩,我看起来可怕到这个地步了吗,真是的。”工坊长取出嘴里的棒棒糖,一边看手上的卷册一边不满地说。
“是这样,我的姐姐以前受了点伤,现在身子很虚弱,没有劳动能力,能不能让她也留……”
“不可能。”工坊长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打断希顿的话,“做什么梦呢。”
“她只是不能干体力活而已,如果有其他工作的话她都能胜任的,我姐姐她很聪明……”
“工坊只有体力活,这没什么讨价还价的必要。”工坊长声音毫无温度。
“不能通融一下吗?她真的需要我的照顾。”希顿的语气越发着急。
“唉,真的好烦啊,我这儿又不是慈善机构。既然不能干活就去其他地方找工作啊,酒馆药店裁缝店什么的……等等,难不成就连那种程度的活都干不了吧?”
工坊长皱紧眉头,双眼总算离开了手中的卷册,希顿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下了头。
“哦,究竟是哪里来的公主殿下,好吧我承认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先讲讲吧,说不定我能推荐给你们其他的好差事。”
“姐姐她的体温很不稳定,如果不吃药就会降得很低很低,医生说是身体调节体温的中枢出了问题,但是……嗯总之就是体温比平常人低不少,能够勉强维持生命但是四肢无力,所以不仅仅是铁锤这样的东西,就连侍者的托盘端久了都会支撑不住。”
“可她还是佩戴了剑盾。”工坊长一眼就瞧出了蹊跷,“按你的说法她使用不了。”
“嗯,事实上也是,拿两三分钟就是极限了,刚刚吃了药的话状况会好一些。她以前是个猎人,她说带武器会让她安心一些。就是这样,所以她离开我不行。”
“还真是奇怪的症状,不过究竟是怎么引起的?持续发烧我倒是听说过,体温无法维持这种症状还真是新鲜。”工坊长无视了希顿的请求,自顾自思考起了蕾灵的病症,“喂,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答应留下我姐姐的话。”希顿并没有响应她的催促。
“呵,臭小子,居然还和我谈条件。老实说这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而且麻烦得要死。”
工坊长的目光犀利了起来,如刀刃般锋利,她靠在椅背的纤细肢体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威慑力,猎人都知道个子小的猎物不一定更好欺负,人类也是这个道理。只不过下一瞬间她的表情又缓和了下来,露出淡淡一抹微笑,她的情绪就像阴晴不定的天空,实在难以捉摸。
“不过,呵呵,你赢了,我唯一不怕麻烦的地方就是求知。你把这事情讲清楚,我就为你们三人提供房间,当然,我芙兰纳可没那么好骗。”
“谢谢,是这样,在三年之前的茧居季,那个不同寻常的茧居季,出现了大量极其可怕的生物,我和姐姐,还有我的父母,遭遇了其中一只,巨大的蜘蛛,艾斯汀克,就是被称作‘冰室裁缝’的家伙。”
“啊,有所耳闻,坎拉要塞西边的冰柱谷就是它的杰作吧。”
“对,我还有我的家人,亲眼看到所谓的冰柱谷的诞生。”希顿讲到这里长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虽然已经时隔三年,但那时的悲痛和宛如窒息的恐惧感总是能随着记忆而鲜活地复苏,蕾灵只是在旁边闭着眼睛听着,没有任何表情,“广阔的草原,因为艾斯汀克的出现,从地底冒出了大量的冰的尖刺,那些冰柱粗细不均,但最细的也要二十个人才能抱住。当时还引发了强烈的地震,地面沉陷或者隆起,平原变成了峡谷,而我们,当时就在那里。父母死了,姐姐为了保护我受了伤,大概是体内残留了艾斯汀克的某些物质吧,姐姐变得像现在这样,不得不放弃猎人这条路……”
“蕾灵·柯莱特……”芙兰纳站了起来,与刚才的懒散截然相反,如今的她双眼闪闪发光,像是看到了宝藏一样兴奋,“蕾灵·柯莱特,对吧?”
“你,怎么知道?”
虽然从一开始蕾灵就不怎么听得懂这个年轻女子的话,她口音浓厚,语速又快,若不是希顿有着出色的语言天赋,他们甚至需要一个翻译。但是当芙兰纳叫蕾灵的名字的时候,蕾灵还是能反应过来的。
“知道这个的人不多,坎拉要塞那边有二十六种关于艾斯汀克的讲古版本,我最喜欢的就是最有幻想味道,最浪漫的那一版——一个名叫蕾灵·柯莱特的少女独自击退了艾斯汀克,还砍断了它的三只腿。可惜没什么人记得住,太英雄主义太缺乏真实性了,我倒不这么觉得,不如说我就觉得这就是那天在冰柱谷发生的真事,越是荒唐,越是真实,不是吗?”
芙兰纳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完全收不住,蕾灵只能听懂个大概,多亏还有希顿能为她翻译。可是她从来没听说过这段故事,而且真实情况全然不如故事那么浪漫优雅,蕾灵不想回忆起那场战斗——虽然的确是她击退了处在茧居季亢奋状态的艾斯汀克。
“啊,不过没想到是由真人来证明故事的真实性,太奇妙了。其实我很喜欢听故事,而且对故事的直觉相当准确,就拿克里奥杀死拉德迈尔那件事来说吧,故事也有相当多的版本,其中……”
咔的一声,芙兰纳的棒棒糖在嘴里被咬成了碎片,这响声才把她从兴奋的漩涡中拽出来。
“不好意思,太投入了,不过我确实很激动。刚刚我在册子里找到了空的房间,来,这是钥匙,从明天就开始工作吧,克鲁诺会告诉你们该干什么的。”
“谢谢,不过,我姐姐应该干些什么呢?”希顿接过钥匙。
“很简单,我刚刚想到的,人体冷却。简而言之就是用她身体的特性为设备降温,有些又小又精贵的零件,由她捧着来降温再适合不过了,照你所说,还能为她暖身体。当然,没有工资,我也不会提供她住的地方,你们勉强挤挤吧。”芙兰纳走到柜子前面翻找着什么,没再看三人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那么,我们就此告辞。”希顿向芙兰纳道谢。
三人刚刚离开办公室,就听到房间里如同惊雷的巨大咆哮。
“克鲁诺!我的棒棒糖呢!”
蕾灵和希顿领着诺艾尔在工人的宿舍转了三圈,才被人告知他们的房间并不在这里,他们折回工坊,才在生产区域的一楼角落里找到了所谓的空房。房间异常狭小,希顿展开双臂就能碰到两边的墙壁,而且设施也相当简陋,只有一个高低床以及一张木桌,就连柜子都没有。蕾灵闻了闻,房间里浓重的灰尘味和湿气还没有散去,想必这里不久之前还是一个小的储藏室,就连门对面的那扇窗户也是新开的——准确说简陋得都不能叫窗户,胡乱取掉几块砖头,在上面盖了层玻璃,仅此而已。
不过蕾灵和希顿都不嫌弃,毕竟有个不算差的容身之所已经比流浪街头强了太多,如今已是深秋,夜晚的风越发刺骨,就算能找到工坊的排热井或者烧热的烟囱这样的热源睡上一觉,也很难保证蕾灵的病不会发作。
“其实芙兰纳小姐人并不坏,没问什么就让我们留下来了。”蕾灵把两人的包放在墙角。
“唉,但是喜怒无常的,怪不得说她是怪人,这样肯定找不到男朋友吧。”
“别这么失礼,事业有成的女性总是有人喜欢的。”
“就算是这样吧,至少我不喜欢。”希顿蹲下来整理自己的包裹,“到最后克里奥留下来的介绍信也没用上,哼,这样也好。”
“有备无患嘛。”
“不见得,我觉得那家伙可没这么好心。”
希顿撕开介绍信的封口取出一张羊皮纸信纸,正如希顿所料,里面根本不是什么介绍,甚至连一行文字都没有,只是画着一个穿着斗篷的小人,作出了一个“V”字手势。
希顿愣了两秒,无奈地撇嘴,干净利落地把信纸撕得粉碎,扔进了门外的火盆里。
“那真的是传说中的屠龙英雄?不就是个疯子嘛!恰好同名同姓得了妄想症的疯子!”
“可是拉德迈尔的鳞片是不会骗人的……虽然确实难以置信,那模样和英雄差太多了。”
“喂喂,希顿。”这时候诺艾尔突然开口说话了,“能给诺艾尔讲讲你们刚刚和那个阿姨说了些什么吗?为什么诺艾尔会住在这里?”
“嗯,好啊,不过首先,我不确定芙兰纳小姐能不能听懂精灵语,不过如果她听到你叫她阿姨,她一定会把你当成棒棒糖吃掉的。”希顿蹲下来用精灵语说。
“诶?她……会吃人吗?还是说因为诺艾尔是精灵,诺艾尔比较好吃?”诺艾尔的目光中闪动起了怯意。
“不,那只是个比喻,意思是她会发火。”
“为什么发火了诺艾尔就会变成棒棒糖?”
“因为,那个……算了,忘了它吧,这不重要,记住别这么说就行了下次。”
“嗯,记住了。”诺艾尔一个劲点头,看来她很不想被吃掉。
“你在干嘛?都快把她吓哭了。”听不懂精灵语的蕾灵一记手刀轻轻地敲在希顿的头上。
“姐姐你就别添乱了。”
希顿皱着眉头拨开姐姐的手,把刚刚在房间里的对话大致给诺艾尔翻译了一遍,由于诺艾尔比希顿想得还要不谙世事,他特意用了他能想到的最简单的表达方式来讲述,使用尽量简单的单词,使用短句,不加任何修辞,由于他语言方面的优秀天赋,意思很顺畅地传达给了诺艾尔,但听完过后的诺艾尔惊讶得合不拢嘴。
“诶?意思是,你们两个人不是夫妻吗?”
“难道真的很像吗?为什么就连你都误解了啊!不不不,好吧,我们是姐弟,姐弟关系。”
“姐弟不可以结婚吗?”
“当然不行,至少人类这边的法律是这样,精灵呢?”
“精灵也不可以。”
“既然你明白为什么要问啊!”
“诺艾尔以为人类可以嘛,而且你们两个看起来感情真的很好的样子。”
“感、感情好……姑且算吧,但是兄弟姐妹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也很正常。”
“那感情好为什么不结婚呢?”
“结果还是不明白啊!”
希顿只好又从伦理和遗传学的角度给诺艾尔解释了一遍,当然几乎听不懂任何专有名词的诺艾尔即便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也就是说,目前还不准备结婚吧?”
“不仅是目前,以后也不会,记住就行了,唉……”希顿精疲力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一头雾水的蕾灵问道。
“蕾灵,我们看起来很像夫妻吗?”
“诶?这是什么问题?你也应该吃药了吗?”蕾灵更是迷糊了。
“也是呢。”希顿用理所当然的装傻声音感叹一声,却突然从打趣中惊醒过来,“说起药,蕾灵,来算算我们还有多少钱可以用。”
这是希顿他们现在面对的最现实的问题,本来剩下的钱要撑过这个茧居季就相当不容易,如今不仅被克里奥骗走了一个银币,还多了诺艾尔这一张吃饭的嘴,再算上蕾灵的药钱,希顿这里只剩下不到一银币。而且之后诺艾尔也需要在工坊里干活,就意味着她会和其他人类接触,为了隐瞒精灵身份她还需要一顶帽子,如果把余下的钱都用来买帽子,那么如果希顿和诺艾尔的工钱没办法养活三个人,就只能再找一份工作或者上街乞讨。
“我还是去找份工作吧。”蕾灵郑重地说。
“别傻了,你就好好在这儿呆着,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希顿干脆地否定了她,“是我说我要保护诺艾尔的,我来想办法就行。”
“又开始说这种话了,你觉得我能放心?”
“你就放心吧,我都向你保证过了,不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离茧居季不是还有两天嘛,工作做完以后我去城外看看,只要能打到猎,什么都行。”
“干脆这样吧。”蕾灵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对白色的毛线手套,“用塔纹羊的毛线织的,拆掉就能给诺艾尔织一顶新的帽子,就不用花钱了。”
“那你带什么?这样出门会着凉的。”
“刚刚希顿大人不是不让我出门了吗?我会很听话的呆在工坊里的,这里很暖和,不戴手套也无所谓吧。”蕾灵用半埋怨半调侃的语气说道。
“唉,随便你吧,那你就在房间里织,我去上街买药,趁现在天还没完全黑。”
“嗯,路上小心,能省就省一点吧。”蕾灵叮嘱道,虽然她明知道这个方面希顿无论如何都不会省钱的,因为这个他曾经还被商人坑过不少次,蕾灵也教训过他,可是作用甚微。
希顿关好房门,开始在脑袋里罗列需要购买的药材名单,可是就在名单刚刚想好三分之一,希顿来到生产区域的中央的时候,他的思绪就被一个傲慢的声音打断了。
“喂,小子,新来的吧?”
希顿抬头,前路已然被一个和他相同身高的人挡住了。那人看起来比希顿年长六七岁,棕色短发像刺猬一样散乱着,身材瘦削却精干,表情并不友好。希顿皱了皱眉头,有时候从一个人的外表就能判断那个人的某些性格,比如德尚神父的慈眉善目能让陌生人放松对他的警惕,希顿面前这个的长相就透出一股胡搅蛮缠的痞气,那就像经常抽烟的人牙齿上的烟垢,是怎么样都掩饰不了的。
如果可以希顿并不想接那个人的话茬,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又走出来六七个高矮不等的人,把希顿围在了中间。
“干嘛?”希顿挑了挑眉头,样子很无奈。
“我是这儿的工头卢瑟夫,不是名义上的工头,但这儿的工人都听我的。新来的,你应该知道你需要有所表示吧,不然之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希顿很厌恶地咂了咂嘴,同一天第二次被勒索的感觉让他相当不悦,所以他也没有献上哪怕一点点好脸色,即使他们一共有八个人。
“我没钱,如果你能等到发工钱的时候……”
“啊啊,我知道的,看你这穷酸样就知道你没钱,不然怎么会让那么漂亮的姑娘披着破破烂烂的斗篷,背着泥土色的老气背包呢?”卢瑟夫爽快地推动话题,希顿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从希顿那里榨取保护费。
“告诉你,别打她的主意。”
希顿瞬间切换了另一幅表情,从一只无害的松鼠变成了獠牙毕露的恶狼。
“呵,我听到了什么?这小子在威胁我。我说,你究竟是单纯还是愚蠢啊?为了这么个女人,挨顿打不值得吧,反正你也护不住食。弱肉强食,懂吗?我可比你有钱得多,年长,成熟,还有自己的势力,哪里比不过你这个穷小子,那姑娘跟在你身边太糟蹋了知道吗?”
卢瑟夫和他的兄弟在旁边哈哈大笑,那声音就像冬天的冻雨浇在希顿的身上,他的确只能让蕾灵受苦,也给不了蕾灵好的生活,可是这种侮辱并没让希顿的尊严跪下,反倒是燃起了熊熊的烈火,让他在寒冷中更加鲜明地感受到胸膛的那股炽热。
“给我闭嘴,那是我姐姐,不是你口中那见钱眼开的女人。”
“姐姐?那不就更方便了,做弟弟的可没资格妨碍姐姐的交友资格,放心,我会对你姐姐无微不至的,性的意义上。哈哈哈哈哈——”
卢瑟夫一群人笑得更加开心和放肆,希顿拳头早就攥紧,就连血管都爆了出来,但他明白现在动手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们人实在太多了。
可这不是妥协的理由,不如说在姐姐的问题上,向来都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流浪中的大风大浪都一一顶过来了,更何况是一群盘踞在工坊的地头蛇。
“帮我向她引荐一下,说这里最有势力的男子明晚想请她共进晚餐,当然你不愿意也无所谓,我会找人去说的,只不过选择前者会让你少挨一顿打,看着办吧。”
“给我离她远点,一根汗毛都别想碰!”
希顿像野兽一般咆哮,卢瑟夫愣在了原地,他全然不懂希顿方才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学败家犬的哀嚎?”
“喂喂,老大,那是麦桑坦丁语,有点麻烦啊。”一旁稍有见识的人提醒了卢瑟夫。
麦桑坦丁族是整个大陆最需要戒备的一个种族,这个种族以游牧为生,人数不多却特别团结,所用的麦桑坦丁语就是他们用来确定同族的标志,只要族人受到了其他族的攻击或侮辱,他们就会集结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反击,绝不容忍一点欺凌。就算他们本身实力不强,那种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刚猛性格还是会让绝大多数人胆怯。
“对,麦桑坦丁语,该不会没听说过吧,蠢猪!”希顿好像丝毫不忌惮把他围在中间的八个人,仿佛他是一只猛虎,而这些家伙只是啄谷子的肉鸡。“蠢猪”那个词也是用麦桑坦丁语骂的,这种语言的攻击性词汇发音都很像猛兽的咆哮,因此特别适合用来争吵,“告诉你,到现在为止我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让你揍,你敢碰一下,这件事我就跟你纠缠到底。还有,考虑清楚,我是麦桑坦丁的猎人,你们区区八个,究竟能不能对付我一个人。”
希顿双手揣在兜里,瞪着双眼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话,死死盯住卢瑟夫。
不同种族的人对猎物素材的移植会产生不同的反应,比如达沃斯人能够更好地表现出素材的能力,希族人可以使用更多能让人情商增加的素材,而麦桑坦丁人的特点,就是会表现出更强的猎物本身的习性,比如说达沃斯人移植了狼牙会变得更喜欢吃肉,那么麦桑坦丁人移植了狼牙就会变得像毒品一样依赖着肉而且无法消化蔬菜。正是因为这样的特点,大多数移植了素材的麦桑坦丁猎人会变得更像凶猛的大型野兽,换句话说,一旦招惹上就非常非常麻烦。
其实希顿只是普普通通的里萨德人,体内也没有哪怕一个猎物的素材,要是卢瑟夫和他的兄弟看穿了他的把戏,群起而上的话希顿只有抱着头被痛打的份。但如今希顿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应该说是不允许自己慌张,一旦自己这里出了闪失,蕾灵就会陷入危险,所以一定要在这里把这帮痞子吓退。
“来啊!”希顿使用了模仿野兽的发声方法,进一步增强自己这边的气势。
卢瑟夫被吼得也有点气上心头,只不过他旁边的人适时地拉住了他,看来希顿的演技和骗局起了效果。卢瑟夫不甘心地撇了下嘴,低声缓缓地说:“你给我记着!走了,兄弟们。”
八人缓缓散去,直到卢瑟夫完全消失在了希顿的视线之外,他才松弛了他一直绷紧的神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招平时他是不敢用的,因为工坊有着自己的制度,发生斗殴事件的话卢瑟夫一群人也难辞其咎,他们不想丢掉自己的饭碗,要是是在大街上,希顿恐怕早就被揍得七荤八素了。
希顿继续朝工坊外走去,虽然暂时吓退了卢瑟夫,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打算回去叮嘱一下蕾灵。正因为满脑子都是这事,希顿买药的时候还被多骗了二十五个铜币。
第二天早上,真正的工头克鲁诺为希顿和诺艾尔安排了工作,用砂轮打磨圆形的金属块,工钱按照加工数量结算。说起来是一份简单的差事,但实际上用砂轮打磨的时候会产生很大的推力,手中的金属块很难保持平衡,而且如果打磨时间过长,金属块还会变得很烫,不仅会烧到手,金属还可能变软和变形,影响最后工件的品质。希顿想要在短时间内赚到尽量多的钱,但越是着急做出来的东西越不合格,倒是一旁按部就班的诺艾尔完成得更出色。
希顿只能做到中午,他用硬得像木棍一样的黑面包配了点兑水的牛奶充饥,然后就急急忙忙赶往伤痕堡的城主邸,按照克里奥的说法,今天下午开始他的猎人培训班就要开课了。
虽然希顿脑中克里奥的形象糟糕透顶,但毕竟是名震自治州的最优秀的猎人之一,一定有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既然是获取知识,就暂且把成见放在一边吧。
可是在克里奥的助手奥莉瑞亚为希顿引路,并且打开城主邸一楼的某间房间的房门的时候,希顿莫名地感觉有点失望。
房间并不大,只有十个左右的座位,还有两三个是空着的。老师已经在房间里站定,却不是克里奥,而是那天在野外见过的克里奥身边几个随从猎人中的那个高个子,他个头超过一米九,有着浓密的头发和棕色的络腮胡。而坐在里面的学生年龄不一,有两个和希顿大概同样年纪,剩下的都比希顿要小。最关键的是,希顿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坐着的,没有一个是猎人——更准确地来说,这里没有人有过狩猎的经验,除了自己。
这是一个猎人应该有的观察力,虽然希顿算是猎人中的菜鸟,可面前这些人根本就是门外汉。他们穿着紧跟潮流的服饰,男孩子是兽毛衣和硬皮裤,女孩子则是丝绸,还有两人带着最近很流行的军绿色披肩,希顿从来不穿这种类型的衣服,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不说,衣服本身也相当妨碍运动,不可能用来狩猎。希顿还能看出来,坐在这里的五男三女,全都缺乏锻炼,男孩子要不很瘦弱,要不就过于肥胖,女孩子更是被风一吹就会跌倒,希顿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怎么成为猎人,亏克里奥还自夸自己有挑选的门槛,还要让这些人在茧居季的时候狩猎,实在疯癫至极。
“为什么不是克里奥授课?”希顿小声问奥莉瑞亚。
“昨天晚上因为自作自受生病了,目前正在休养。”奥莉瑞亚说到这事还有点气愤。
而这时房间里原本响着的荤段子也停了下来,大家都把目光汇聚到了希顿这位新学生的身上,双方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协调感。希顿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没有试图去融入他们,也明知道不可能融入他们,更没有那个必要,虽然只隔了一条过道,那群人的谈笑在希顿的耳中如同另一个世界那样遥远。
完全不是一路人,希顿就像胡乱闯入社会名流的酒会的乡下人一样,但那种不协调感不是自卑,而是怨怒,毕竟这里是猎人培训班,是通往残酷的人生的起点站,可没有奢华的美酒和蛋糕,更没有讲荤段子的闲情逸致,迷路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希顿只能寄希望于克里奥的课程本身,老师的音量洪亮而有气魄,说话的时候仿佛地砖和天花板都在与他共鸣。但结果很让希顿失望,那个男子能够吸引人的也只有洪亮的声音而已,他自顾自讲了半个小时,教室里的人没有一个跟上了他的节奏,都在开小差,互相传纸条,或者偷看最近流行的故事集,而希顿用右手托着腮帮,有几次差点睡着。他讲的东西基础得不能再基础,都是些动物学和追踪术的皮毛,希顿在八岁的时候就能背得滚瓜烂熟。
“沙狸是很难捕捉的沙漠生物,它们长时间居住在沙层之中,只有需要移动的时候会在地面上活动,但是风很快就会抹除它们的脚印,就算正好发现它们在地上,它们在沙漠上的奔跑速度也比人要快得多,很难抓得住。作为猎人,通常不首选这种棘手的猎物,但如果非要捕捉不可,就要使用巧妙的方法,比如用木棍戳沙来惊动它们,等他们钻出沙子之后悄悄跟随上去,当其再次钻入沙子就可以捕获了。”
“那还不如用哨子,沙狸对同类的叫声很敏感,听到声音就会聚集过来的。”希顿觉得自己如果再不插嘴就要睡着了。
老师瞪了希顿一眼,似乎他并不喜欢有学生在课堂上和他互动,更不喜欢学生打断自己的讲解,可希顿的声音就像泡泡糖爆裂的声音那样,瞬间引来了其他所有同学的注意,老师也没办法无视他的话。
“啊,说得倒是没错,可是购买哨子会为狩猎增加不必要的成本。”
“购买?为什么要购买,完全可以自己做,很多材料都可以,黄铜,铸铁,沙漠盛产的赤矿,沙壶虫的肠壁,大多数野兽的兽牙,或者沙狸尾巴的空心骨都行。”
“这些东西的音色完全不一样。”
“音色当然不一样,沙狸听声音靠的是频率不是音色,声音频率的关键在于哨子的尺寸,尺寸合适做出来的哨子就能用。”
“把握尺寸就已经不是随手制作的水平了。”
“谁说不是,难道资深的猎人对长短都没感觉的吗?只要是猎人都要学解剖学,再怎么都能有所把握的。哨子的最佳直径是二点七厘米,实际上从二点五到三都行得通,所以用动物材料更好,省去了打磨的步骤。”
“哼,说得那么简单,你是在秀学吗?”老师的脸上挂起了怒色。
“只是希望你课程进度能快一点,别浪费时间。”希顿语调平淡毫无惧色,其实他就是在挑衅,如果一直听这样的课程,他还不如回工坊多摆弄几个小时的砂轮。
“行啊,你好像什么都懂,那,你刚刚提到沙壶虫的肠壁,哪一节肠壁能用来做哨子?”
“第三节,按理来说第三节之后的都行,第一第二节经常弯曲所以很软,第四节以及之后的肠壁长期浸泡在强酸体液中,材质很脆,而且大多数沙壶虫只能长四到五节,所以第三节最合适。”
“沙壶虫应该怎么解剖?”
“用少量浓碱液从头部灌入,缓缓清洗从尾部排出,直到清洗液呈弱酸性,再用大量水进行洗涤,最后像其他猎物那样剥皮,晒干。”
“为什么不去骨?”
“因为沙壶虫没有骨头,肠壁起着骨的作用。”
“为什么清洗液要弱酸性而不是完全中性。”
“因为常用的水就是弱酸性,沙壶虫体内是酸性环境对碱很敏感,一小点碱都会破坏肠壁的质量。市场上划分肠壁质量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其是否被碱液伤害,顺便问下老师,你知道被碱液伤害的标志是什么吗?”
“……穿孔。”
“都已经穿孔的肠壁不可能拿到市场上来卖了。很简单,碱液用得越多,肠壁会越软。”
一问一答高速进行,坐在旁边的学生已经全然忘记刚刚聊的话题,故事书什么的也都扔在了一边,显然这两个人的博弈要精彩得多。
老师被憋得说不出话,他原本以为希顿不像是读过很多书的孩子,很难跟上他问题的节奏,没想到自己问一句他能回答三句而且准确无误,明明自己才是老师却被学生秀学,这让他有些恼火。
“你说你可以做哨子,哨子里面的小球你打算怎么办,用什么材料,怎么打磨?”
突然发问的是坐在希顿旁边的长发女生,她先前一直在埋头看书,对教室里的一切都没有兴致,而现在她的视线就像锁在希顿身上一样,全然无法挪开。
“不需要,那是用来调节音色的,哨子没有那个一样能发声,只是声音会很单调。”希顿轻松一笑,声音里充满自信。
“是吗?我一直以为那是必须的。”
“如果老师能教得快一点的话,你就应该知道了。”
老师一掌砸在面前的桌子上,脸气得通红。
“哼,既然你这么厉害的话!”
老师愤然转身,用粉笔随手在黑板上画了五条直线。
“不是号称对长度有感觉吗?有本事目测这几条线的长度!”
希顿哼了一声,爽快地接受了挑战,走到了黑板面前。老师可能以为这是种刁难,但却正中希顿下怀,曾经蕾灵也用这样的方式训练过希顿。
“一点六,三点一,三点九,四点四,六点一,单位都是厘米。”
希顿刚刚写下目测的结果,好事的学生马上拿出了自己的尺子跑到黑板面前去测量。
“一点六,三点一,三点九,四点四,六点一……全对。”
“老师,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讲一些深奥的东西,不然对你我来说都是浪费时间。”
“好,没问题,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你能做到,就是我输了,我奥利弗说到做到。”
“请讲。”
“明天上课之前,抓到三只沙狸。”
正如前面所说沙狸并不是容易捕捉的猎物,就连职业的猎人都不能保证一天之内能捉到三只,这不仅要看技术和体能,还要靠运气。
“那多没意思,既然是胜负老师也要参与,来比谁抓得多怎么样?”
“哼,别后悔!”
希顿匆忙回到工坊那个狭窄的房间,他能判断那个高个子老师只是不善言辞,在真正的狩猎上肯定有着不俗的实力,若是老老实实地比拼胜负,希顿多半不是那家伙的对手,所以为了提高胜率,他需要有人帮他一把。
此时诺艾尔已经完成了工作,坐在床的下铺摆着双腿,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虽然工坊的工作量并不小,诺艾尔看起来仍然格外有精神,希顿不在她也没办法和不懂精灵语的蕾灵聊天,只能坐在那里打发时间。她的头上仍然带着蕾灵昨晚织好的白色棉帽,她娇小的身躯和雪白色十分搭调,水灵灵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房间的一切,有种初生的小白兔的可爱感。
“姐姐,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吧?”希顿关切地问。
“嗯,一直也没人通知我工作,我只是出去洗了衣服,其余时间都呆在房间里。”蕾灵并没有回头,她在床头到窗户之间牵了一根铁丝,用来晒衣服。
“那就行,不来找麻烦是最好的。”希顿松了口气,转身面向诺艾尔,“诺艾尔,跟我去狩猎吧,我需要一个人帮我。”
“狩猎?嗯嗯好啊,诺艾尔很喜欢狩猎!”听到这话诺艾尔的双眼闪动起耀眼的光芒,立马从床铺上弹起来。
“姐姐就继续呆在房间里休息吧,这样最好,还是小心着点。”
“嗯,你也是,早点回来,夜晚沙漠比较危险。”
“嗯,走吧,诺艾尔。”
平时总是希顿作为助手走在蕾灵的身后,而今天希顿终于可以独当一面,甚至还有了诺艾尔这样的助手,希顿心中感到了几许奇妙。他明白过去的那些日子可能再也无法回来,如今的情形将会成为未来的常态,固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却也有隐约的怀念,就像忽然搬家到繁华都市的老人一样,记忆中乡下的老旧房屋永远有着独特的味道。
希顿租了一匹快马,不到一个小时就抵达了沙漠。伤痕堡的地理优势就在于此,周围有沙漠,有森林,有山峰,有河流,拥有丰富的狩猎资源,当天来回的话,马匹的租借费用也很低廉,一趟狩猎完全可以赚回来。
希顿以前就做过不少的哨子,如今带出来的是最好的一个,是用沙狸尾巴的空心骨做的。因为对尺寸有要求,一般的沙狸也就人类的小臂长短,尾部空心骨能长到三厘米的沙狸相当少见,所以希顿手中的哨子算是珍品。
他在沙地中挖了一个浅坑,俯下身子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气流在坑中吹响哨子。几乎同时,诺艾尔就有了反应。
“有动物在接近,我能听到声音。”
希顿稍稍吓了一跳,虽然对精灵优秀的身体机能早有耳闻,没想到竟然如此敏感,如今希顿的耳中只能听到沙粒细细的摩擦声,混在风声之中很难听清,就连是否是风引起的都无法分辨,更别说是靠这个声音判断沙狸的靠近了。
“有多少只?”希顿手上拿着一根木质的捕虫网,这个用来抓沙狸同样管用,因为沙狸只能在地表活动,先用捕虫网罩住,再慢慢把沙子拨开,沙狸就自然而然进了网兜里。
“一只?还是两只,诺艾尔觉得是两只,还有点杂音,不过不像是沙狸。”
精灵是天然的狩猎民族,诺艾尔虽然还年幼,这方面的知识却一点都不差——至少比希顿的同班同学高出几个档次。
“怎么这么少?太奇怪了吧。”希顿惊讶地喊出了声。
按理来说一声哨怎么都能唤来十几二十只的才对,希顿首先怀疑的是哨子,但是他把哨子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问题,他又在吹了一次,可是诺艾尔只是摇头,朝这边过来的声音丝毫没有增加。
“唉,可能是地方选得不好,先把来的这两只抓住吧,然后我们换地方。”
希顿此时已经能看到朝这边跑过来的两个矮小影子,他们的动作相当迅捷,丝毫不亚于寄宿在商店或者酒馆里以偷窃为生的老鼠。它们的视力远不如人类,直到跑到距离希顿和诺艾尔只有五米的地方,它们才意识到是陷阱,又立刻掉头跑开。
“跟上去,先右边。”希顿挥手,和诺艾尔尾随上去。
跑了大概三百米,沙狸环顾四周,自认为自己脱离了危险,一头扎进了沙堆里。而希顿和诺艾尔蹑手蹑脚地靠近,精准地扣下捕虫网,很顺利地就抓到了第一只。
希顿重新吹哨,可是数量丝毫没有增加。
“只有一个声音,是刚刚的方向,应该是刚刚跑来的那只。”
“唉,怎么这么倒霉……”
两人重复了同样的步骤,只是这回希顿的脚步声好像重了一些,沙狸警觉地从沙堆里跳了出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头正好一头栽进捕虫网的网兜里,像是一次完美的跳水。
“等等,不对,这只……!”
希顿突然发现不妙,想把捕虫网撤开,但意识到危险的沙狸第一时间张嘴,小小的口腔竟然喷出了熊熊的火焰,一下子就点燃了网兜。
诺艾尔连忙捧起沙子扑灭火焰,但沙狸已经逃脱了,网兜也被烧了个大窟窿。
“怎、怎么回事啊?诺艾尔不知道沙狸也会喷火……”
希顿沉默了半晌,虽然眼前的事违背常识,不过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那只恐怕不是普通的沙狸,它身上的鳞片泛白,是所谓的有机磷……那是火沙狸,我也只在书上见过。”
“有、有机……诺艾尔不是很懂,因为那个所以沙狸会喷火了吗?”
“差不多,不过这种沙狸算是变异的种类,数量很少,平时几乎不可能见到。”希顿叹了口气,“不过更麻烦的是这个捕虫网,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回去换新的工具再回来肯定就天黑了,马匹的租借费也要提高……唉,真倒霉。”
“希顿只打算抓沙狸吗?”
“嗯,因为和其他人有个比赛。”
“如果是这样,诺艾尔没问题的哦。”
“诶?没问题,你指什么?”希顿疑惑地看着她。
“那种速度的话,诺艾尔追得上,诺艾尔能跑得比土狗还快。”
“真的吗?”希顿还是半信半疑,不过诺艾尔肯定不会说谎,与其回去换工具,尝试一下这个选择显然更好,“那好吧,来试试,沙狸靠近之后你就直接去抓。”
“收到!”诺艾尔很兴奋地回答。
可是两人走了差不多一公里,前前后后挖了快十个坑,竟然连一只沙狸都没能引到。希顿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这绝对不是哨子的问题,唯一行得通的解释就是吹过哨子的所有地方的附近都没有沙狸,可是按理来说沙狸的熟练应该多得多才是。
终于,再又挖了两个坑之后,总算吸引到了一只新的沙狸。沙狸迅捷地摆动四足朝这边跑来,希顿和诺艾尔都保持不动屏气凝神,希望沙狸能靠得更近一些。就在沙狸察觉到陷阱转身的一瞬间,诺艾尔仿佛化作离弦之箭追了上去。
希顿被这堪比最优秀的猎犬的速度惊得目瞪口呆,他终于理解讲古人口中所描述的“奔跑能够唤起风”是什么样的概念。虽然沙狸逃跑速度很快,它的四足都是为在沙地这种柔软地形上奔跑而生,但诺艾尔的双足却还要快上一步,两者的距离难以置信地渐渐缩短,终于,在追了一百米左右,诺艾尔向前一扑,稳稳地抓住了沙狸,随后手腕一用力,将沙狸弄晕过去。
“希顿,希顿,诺艾尔抓到了哦!诺艾尔很厉害吧!”诺艾尔举起沙狸在远处欢喜地摆动着手臂,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就像是等待父母夸奖的孩子那样兴奋。
“嗯,目瞪口呆,太不可思议了。”希顿感慨地说,朝诺艾尔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这种感慨马上被新的惊讶所覆盖,希顿拿着诺艾尔抓来的沙狸,手掌有些颤抖。他不认为自己的判断出错了,这一只沙狸的鳞片的颜色更白,几乎看不到原本的沙黄色,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只火沙狸。
“再怎么说也太奇怪了,平时总能看见在沙漠里乱跑的沙狸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能找到的沙狸居然还都是稀少种,太奇怪了……”
“但是,这也是沙狸嘛,是沙狸不就行了吗?”诺艾尔仍然不理解希顿的担心。
“啊,这倒是没错,不过……”
“诶诶,希顿,希顿,你能看见吗?那边!那边有很大一团阴影,像小山一样!”
在希顿沉思之际,诺艾尔突然向远方指去,但凭借希顿的视力只能看到茫茫的沙漠,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那阴影应该和沙狸的异常现象有所联系。
“诺艾尔,你确定你看见的不是海市蜃楼?”
“不是不是!千真万确,就在那边,希顿看不到吗?就在那边啊。”诺艾尔用她的小手拼命指着前方。
“好,诺艾尔,带我过去。”
诺艾尔走在前面,和希顿向前疾行,没过多久,希顿也渐渐看到了那团阴影的轮廓。诺艾尔并没有看错,那大小如果走到面前的话,确实如同小山一样。在渐渐西落的昏黄阳光中,希顿终于能看清楚那团阴影的颜色,仍然是沙黄色,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大型动物的遗骸。
他兴奋了起来,如果真是遗骸无疑是天上掉馅饼,倘若这动物死去的时间不长的话,剥取之后素材肯定能卖到相当好的价钱——至少是三个人半个月的生活费,那么就算比赛最后输给了高个子老师,希顿也不虚此行了。
“岩犀牛……不过这么大的我还第一次见到。”
终于,气喘吁吁的希顿和诺艾尔两人来到了遗骸的面前,那是一只侧身倒下的岩犀牛,就连侧身高度都超过了四米,站立高度更是五米有余,已然超出了岩犀牛的平均尺寸。而且这只岩犀牛的尸体相当完好,身上的岩石甲壳几乎没有脱落,这是死亡不久的证明。
岩犀牛的角,牙齿,蹄,岩石外壳都能卖到相当不错的价钱,这只巨型的岩犀牛就更是如此,尤其是岩犀牛的角,只需要往体内移植一点点就能让肌肉和韧带的强度提升数倍,很受体力工作者的欢迎,包括许多猎人也会使用。
可是难题也摆在了希顿的面前,这么大的岩犀牛肯定不可能运回伤痕堡,只能就地解剖和剥取,但希顿并没带相关的工具,而且蕾灵没有教给她太多的剥取解剖技术,他没办法很好地完成,如果毛手毛脚地尝试,那就和毁了素材没什么两样。
“哇,真、真壮观!”
“嗯,不过,现在凭我们两个还对付不了这个大块头……明天把蕾灵带过来。”
希顿心想沙漠如此辽阔,而且人烟稀少,如今太阳也快落山,不会有什么人发现这具尸体,就算发现也运不走,况且这些素材也不是三五个人能够带走的量,种种分析都表明没必要首先考虑剥取的事,如今,老老实实多找点沙狸把比赛赢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希顿感觉运势有点逆转,于是就地挖了个坑吹响哨子。
“六只!希顿,有六只!诺艾尔听到了六只!”
“哈哈,果然转运了呢,那,诺艾尔,你能行吗?”
“放心,交给诺艾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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